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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PART TWO :愛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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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女人們的笑聲回蕩在堅厚石墻間,輕盈地在空氣中旋轉。

詩人半躺在雪白厚實的羊毛所鋪墊的臥榻上,小桌上的金質肴籃裏盛著各色甜美水果,一旁還放著彩虹般的花朵和月桂葉冠。女仆們像伴隨著神祇的寧芙般環繞著他,或坐或臥。

他伸出手,立刻有位女仆殷勤地把黃金酒杯放到他手裏。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七弦琴上,琴身是黎巴嫩的香柏木,安著金色纖細的弦,一撥動就發出裊裊顫音,輕逸空靈,好像光芒在無數冰塊間跳躍。

她們隨著琴音歌唱著,舞蹈著,歡笑著。長發飄揚,裙裾紛飛。

房門突然打開了,卡斯托爾沖了進來。

詩人舉高了手,以免那具幾乎撞進他懷裏的軀體把醇酒給灑了。

“怎麽了?”

“我有東西給你看。”卡斯托爾說,抓住詩人的另一只手,站起身就想把詩人往外拖。

那是一匹漂亮的馬,高腿狹面,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跑得又快又穩,且十分聰明。

“他們從色雷斯買來的,是不是很好?”

“是挺不錯的。”詩人說。

“你喜歡嗎?送給你。”

“你知道我不需要,卡斯托爾。”

“那些女人都很喜歡你。”卡斯托爾卻突然扯開話題,“你是怎麽讓她們愛上你的?”

詩人笑了。

“她們喜愛我,是因為面對我時,她們失去了所有俗世的身份,以及身份帶來的負擔,使靈魂輕盈。那不是愛情。卡斯托爾。她們喜愛我正像你喜愛我一樣。”

卡斯托爾輕輕撫摸著馬匹光潔整齊的鬃毛。半晌,他的聲音才幽幽響起。

“你怎麽知道我跟她們的感覺是一樣的呢?”

詩人理解地摸摸他的頭發。

“原來小男孩已經長大了。”

冰涼的手腕被握住。

“我是認真的。”

馬抖了抖耳朵,低下頭若無其事地啃著草。前翼斑斕、後翼艷紅的蝴蝶抱著草葉尖,張開翅膀。風自曠野拂來。

“你如此美麗,光輝奪目。”卡斯托爾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意識到自身對別人那種奇異的吸引力。你說了如此多關於愛情的故事,我想我能分辨。”

詩人臉上仍然是那種溫柔和寬容的微笑。

“你並不知道。”

“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成熟。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只是所有人都把我當成小孩。”卡斯托爾確實已經長得很高,少年的身高差不多只比詩人低了一頭。“你教會了我許多事。你可以教會我更多的事。你講過很多這樣的故事。”

詩人嘆口氣,撫過卡斯托爾的臉,搭在他肩上。

“但我是不一樣的。卡斯托爾。”

“有什麽不一樣?!”少年大聲說,“即使神也是這樣的。不是嗎?”

詩人依舊微笑著,只是顯得很無奈。

“聽著,卡斯托爾。對於你們來說,你們會娶顯赫的妻子為自己生育出色的後代,為了歡愉與合心意的人睡躺,也可以去愛很多人。你們的靈魂和肉體所得到的喜悅是分開的,哪怕有聯系,也只是你們願意加上而已。但對我來說不一樣。我只能從所愛的人身上獲取生命的感覺,無論哪種的歡樂。他不是眾生之中任意的一個人,對我而言非常、非常特殊。而且從一開始就確定。這與可以自由選擇的你們更不一樣。而我即永遠是我自身,故而不會有想要延續自己的繁衍,不會變成其他的生命和意志、通過軀體的血肉繼續在世界上存在下去。這樣,你能明白嗎?”

“完全不明白。”少年流著眼淚說。“你不想讓我懂的時候就會用這種話來敷衍我。”

“我從來都無法說謊,卡斯托爾。”

“卡斯托爾,發生了什麽?”

從剛才起,卡斯托爾就蜷縮在床角一言不發。波呂多刻斯感覺胸間悶得難受,心臟一直沈沈的跳動,壓抑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

“卡斯托爾?跟我說說?”他放低聲音,挪動身體過去,輕輕擁住弟弟,發現後者的身體正輕微顫抖著。

“沒事的,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保護你。”他柔聲安慰著。

盡管是雙子,但人們都說他們有著不同的父親。而這也是事實,因為一切實在太明顯了。

對於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宙斯,波呂多刻斯並沒有什麽感覺。即使那是眾神之父,萬神之王。於他而言,也只是一樣遙不可見、要靠祈禱和祭祀想象接觸的存在。他畢竟生活於凡人之間,過的也是凡人的生活。盡管同時他又能無時無刻不感受到那個隱形父親的影響。他與凡人的區別太大,太過出眾,使他自己和旁人都能鮮明意識到完全不是一個種族。而天氣也能隨他的祈禱下雨或將雨一掃而盡化為晴空。他自身就是父親的證明。

他未曾見過父系的親屬,那些理論上來說是他兄弟姐妹的神。而用這樣的詞將他與之聯系起來,都顯得太過荒謬可笑。他是宙斯之子,也只是宙斯之子,卻不是那些神的兄弟。包括宙斯自己,看待他的身份,也肯定是凡人,而不是兒子。那些享樂的幸福諸神也許偶爾會用寵愛的態度對待他們,一個短暫喜愛的消耗品,但也就如此而已了。其他的宙斯之子,則更是完全的陌路人。最尊貴的血緣某一方面來說也是冷的,如同不存在。

他真正的親人只有母系,一個凡間的家庭。而不知道為什麽,海倫和克呂泰涅斯特拉作為姐妹,卻似乎又是另一種世界的生物,跟他們合不來。

只有卡斯托爾。

人們都想把他和卡斯托爾區分開。他卻執著於雙子的稱呼,想竭力尋找他們共同和親密之處,想要去愛,使得自己在世界上不致陷入完全的孤獨。

卡斯托爾卻是憂郁的。他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光芒太強烈了,以致弟弟受到了傷害。半神這個身份帶給他最強的感受就是太過巨大的種族差距之間不會有平等才能帶來的那種放松隨意和愛。他盡力想抹平和無視那些,畢竟他現在是以完全凡人的姿態存在,想讓卡斯托爾放下那些外在的東西。然而他錯了。他其實並不怎麽了解卡斯托爾,盡管如此愛對方。雖然等他要發現這點時,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盡管他竭力希望著,但很遺憾,他們從來不是心靈相通的雙子。

不過就當下情況講,也許他確實知道誰才能讓卡斯托爾這麽傷心。

“是那個人嗎?”他問,他喜歡用這類指代的詞匯跟卡斯托爾說話,能讓他感覺跟卡斯托爾十分默契熟悉。

他感到懷裏的腦袋點了點,然後有壓抑的抽泣聲響起來,像卡斯托爾還是小時候那樣。他的心立刻發緊。

“他對你做了什麽?”他低低地問。卡斯托爾沒有回答。這讓他感覺手足無措。等他問了第三遍的時候,卡斯托爾顫抖得像狂風中枝頭的樹葉,放聲大哭起來。

“他根本不想我接近他!他一點都不喜歡我!”

聽到這個答案,波呂多刻斯放心了,松了口氣的同時還有喜悅流淌開。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波呂多刻斯安慰說。“那就不要想了。”

那個存在太危險了,卡斯托爾。你本不該如此迷戀他,接近他。

黑暗裏有輕微的聲響。

“波呂多刻斯,有什麽事?”

詩人的聲音毫無睡意,又像能看穿黑暗,直接知道造訪的不速之客是誰。

“你是誰?為什麽來斯巴達?”波呂多刻斯輕聲發問。

“只是一個吟游詩人而已。”對方平靜地回答。

“那麽我換另一種問法。你是什麽?”波呂多刻斯說。“那個女人自殺的時候,我看到了你身上的黑暗,那些掃蕩過所有光明的陰影,紛飛而去。你是來監察我們作為的神麽?”

“我是另一些存在。波呂多刻斯。”黑暗裏的詩人回答,陰影太濃重了,波呂多刻斯根本看不清對方形體。房間裏黑得超乎尋常,他本能很輕易地看到黑夜遮蔽下的那些真實。但現在,他只能看到黑暗,濃厚如大霧。“別擔心,我不會對你們做些什麽的。”

“你到底是誰?”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黑暗裏發出的聲音說,“因為知道了也無可改變,祈禱和祭祀都是無用的。知道我的名,只會使你們的歡樂蒙上陰影,從生命的源頭汙染那些閃耀。當時日應來時知曉,你才不會恐懼我。波呂多刻斯。”

“我並沒有怕你。”波呂多刻斯僵硬地說。

那個聲音笑了一下。

“但你確實有怕的東西,對嗎?”

波呂多刻斯擁著卡斯托爾,輕輕順著他抽動的脊背。回憶起最初那個詩人來時第一夜,他們之間的對話。

他確實有怕的事。他看見卡斯托爾離自己更遠,離那人更近。他害怕得發抖,靈敏的直覺告訴他。那個看起來歡樂而又無害的詩人,不過是一個假面。而他絕不想知道那裏面裝裹的實質是什麽。

“這樣就好了。遠離那個人,卡斯托爾。”他喃喃地說,“他實在太危險了。”

同時他又想起了那個人說的另一句話。

卡斯托爾喜歡我,是因為卡斯托爾是人之子。而你討厭我,是因為你是神之子。親愛的波呂多刻斯。

波呂多刻斯對這句話想了很多,但一直都沒有明白,那個人真正想說的是:

現在所發生的這些無關通常意義的愛恨,而有關本能。

與此同時,詩人也在想著卡斯托爾的事。

“這是你這次出來玩後,弄哭的第幾個了?”

一個柔和的聲音說,現實開始扭曲模糊,仿佛被水汽熏開暈染的畫的色彩。

“我從來不關註這種事。”詩人回答,抓住了憑空出現的一只白皙的手,與他自己的相似得仿佛左右手相握。

“我不是在責備你。”另一只手也出現了,撫上詩人的臉頰,輕輕撓著頸項的樣子像撓一只貓。“我只是提醒你。也許你不得不去其他地方了。”

“是啊。”詩人不甚在意地說,接著又抗議。“明明不是我的錯。”

“當然。”溫暖的雙唇落在詩人額上,那個人從虛空中現形,而現實模糊為虛空。“任何人從來都不該歸罪於你。”

“不過這對雙子,確實有些有趣的地方。那個卡斯托爾,其實比看起來要更奇異些。”

“你想收集他?”

“不。只是想知道會如何發展。另外,什麽叫收集?我沒有這種興趣,只是死者們自己的願望而已。你對我有什麽奇怪的誤解?”

“我的錯。說錯了話惹你生氣了。別不開心。”那個人在詩人身邊躺下,用指尖細細描摹著他的面容。“我終究不能完全知道你的想法,你的靈魂。所以如果我理解錯了,一定要告訴我,讓我有糾正和更了解你的機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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